专访|蔡国强详谈国庆烟花幕后:是盛典,也是接地气的情感
2019/10/8 山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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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日晚在天安门广场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联欢活动烟花表演,受到亿万观众的关注,这一烟花表演用70根光柱将人们的目光集中到天安门,再以立体化设计的七棵绚烂多姿、流光溢彩的烟花树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并在空中打出了“人民万岁”四字。

此次国庆联欢晚会也是总导演张艺谋与焰火总导演蔡国强的继2008年奥运开幕式之后的又一经典合作。“隆重大气、既美又猛,烟花表演不仅仅是一种隆重的盛典,伟大感,也需要有自在的、亲切的,一种接地气的情感。”在前天接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采访时,国庆烟花表演的总导演、艺术家蔡国强首次详细介绍了整个国庆烟花项目的环保理念、也谈到了烟花项目的创意理念及台前幕后。

2019年10月1日晚,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联欢活动在天安门广场精彩亮相,现场烟花在音乐中形成美丽的空间舞蹈。造型各异的璀璨烟花随着圆舞曲轻盈跃动,烟花树上孔雀开屏寄托着吉祥的期盼。

国庆联欢活动总导演张艺谋表示:“为致敬人民,我们首次特别制作高难度特效焰火——‘人民万岁’,三次连续绽放,配以手持烟花、音乐烟花和各种新型礼花,使天地交相辉映。”

此次国庆联欢晚会是总导演张艺谋与焰火总导演蔡国强的再一次合作,是继2008年奥运开幕式之后的又一经典。2008年,蔡国强用29个大脚印点亮北京夜空,将奥林匹克带进鸟巢体育馆。而这一次,蔡国强用70根光柱将人们的目光集中到天安门,再以立体化设计的七棵绚烂多姿、流光溢彩的烟花树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儿童放风筝、牡丹盛开、孔雀开屏……这些烟花画面展现让人感受到了浓浓的浪漫。

对话|蔡国强

澎湃新闻:可否谈一谈这次国庆烟花的台前幕后故事,从设计到制作实验、再到最后的表演?

蔡国强:国庆项目去年底开始启动,我的方案很快就有了,我们烟花团队的工作有点超前,更多的心血是在这七棵烟花树的呈现上,关注艺术效果和技术保障。因为每棵树都很重,一两百吨,有25米高,相当八层楼高度。既是钢铁的庞然大物又要能旋转。烟花都要动起来就需要机械。这几棵树还需要抗8级大风和雷电,做好很多的准备。

澎湃新闻:七棵树当时是您提出来的,还是通过开会商量后得出的?

蔡国强:第一次会上艺谋半玩笑说,我都替你烦,烟花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瞬间我也半开玩笑地告诉他三维动态烟花树的概念。让天安门广场更有生态、绿色和自由、活泼的效果。烟花表演不仅仅要表现隆重盛典的伟大感,也需要有亲切、接地气的情感。

澎湃新闻:刚才您提到的这种技术,此次国庆烟花特别多变、复杂,而在您此前的个人项目里并没有明显地去展现出这种多变性。这样的形式会成为你未来作品的一种方向吗?还是只运用在国家项目上?

蔡国强:不一定。就像此前的白天烟花我也多次使用,不断努力着要把材料发展得更环保。这种三维立体的烟花装置,也许在别的地方也能好好发挥。我下个月会在墨西哥,做一个讨论西班牙人来到墨西哥500周年的作品。我会再次运用这个形式,因为它比较适合像漫画一样讲故事,讲一段历史,讲一个民族对往事的反思。这和空中的烟花有不同的表现力。

澎湃新闻:谈及国庆的烟花,您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了北京城格局,也谈到了70根光柱与北京的关系。

蔡国强:是。因为我做过“奥运大脚印”,当时是在北京的中轴线上,南北向。这次是东西向,长安街。国庆60周年的时候我也用过,当时做了60只和平鸽在空中。这次是光柱,左右汇集到天安门广场,表现这个城市的风水格局。天安门、故宫周围的高层建筑都受到规划限制,这样古代都城平整的宏伟感,很容易表现国家盛典的气派。同时,我又想通过天安门广场的七棵树,以及天空炸出来的绿色大树等,表现一种生态、温馨、自由。

澎湃新闻:烟花大树有多高?最高的烟花又是哪一项?

蔡国强:烟花大树有将近160米高。晚会最高的是“人民万岁”,达到250到300米。

空中打出“人民万岁”是我一开始就有的创意,共和国历史是人民历尽艰辛创造的历史,因此晚会的高潮最后隆重升起三次“人民万岁”,致敬人民、感激人民、感动人民,国家应该有这个表态,使人民在晚会里感受跟这个国家命运的关系。

澎湃新闻:这个概念从提出到确定大约花来多长时间?

蔡国强:这个主张刚开始虽然没有不顺利,但也没那么明确,经过一些探讨。有的人也会建议,共和国70周年,要以“祖国万岁”在空中。当然,这两个字的概念不一样。最后这一概念得到了肯定,就是感谢人民、感动人民。

接下来就是花时间在实现“人民万岁”上。开始是想打双线字体,好像立体勾线,就像烟花数字“70”那样。但后来发现即使烟花把双线的“民”和“岁”字打得很准,也不那么容易认清,所以最后又回到单线字。

澎湃新闻:当时应该做了很多试验。

蔡国强:这些都是反复试验的。作为一个艺术家,如果“70”数字和“人民万岁”4个字仅仅是作品,少个数字,少个字,都没那么严重。但作为国家盛典的政府项目,如果一个数字、一个字没打出来,都是对所有参与者的巨大打击和遗憾。所以我给团队很多压力,要做多种保险。

我们这次都是两个电脑系统同时在运行,一个有问题,另一个自动进入点火系统。若两个系统都有问题,就人工按钮点火。要做到万无一失,让它完整呈现。

澎湃新闻:整个国庆烟花表演中,在技术上最难实现的是哪一组?

蔡国强:七棵烟花树是最难做的。如果做得强烈粗犷,人们就看不太清那些动态烟花内容。如果太精细,就容易像LED灯。所以如何找到一种爆炸与造型精细和动感之间的平衡,是比较花时间。

澎湃新闻:这七棵烟花树是否在形式上、视觉效果上跟您在国庆60周年做的“网幕烟花”有相似处?包括在一些山水的图案上?

蔡国强:对,有类似性,只是当时的“网幕烟花”是平面的,就像绘画。这次是立体的,像装置。

澎湃新闻:可以看到七棵树上有点燃的烟花在推动。所以这一理念也是是吸取了墨西哥那边的元素?

蔡国强:对。但这些烟花造型尺寸很大,单靠烟花的动力推不动。另外,只靠烟花会带来很大浓烟。我们就把它改造成既靠烟花喷射,也有机械动力,这样更可靠和稳定。

澎湃新闻:刚才谈到的奥运会项目“大脚印”,据了解你在1990年就有了,天梯也是你很早就有的想法。这次的烟火项目里,是否也有很早有过的想法,通过国庆这个契机来呈现?

蔡国强:其实国庆60周年就有过“人民万岁”的设计,只是在地面手持烟花表现,而且几乎没有得到传播。我认为放烟花常有一个矛盾:给人感觉不环保,可烟花又是长期形成的一种文化,也是民间节庆的娱乐。这就是烟花的现实。

我个人已经用火药在创作了,也用烟花做作品,如果我能利用这样一个国家庆典的机会,借助政府的力量,推动开发无毒、更无烟、微烟的烟花产品;在燃放手法和烟花创意上努力,从过去燃放成千上万的烟花弹、观看一两小时的状态,改观成即使是比如我在纽约911之后爆破十几秒的彩虹,也能让人感到满足。慢慢地,人们就不再要求经久不息的烟花晚会。此前我在上海黄浦江上做的白天烟花,也才七八分钟,人们都很感动。还是要创造,让人们看到新东西。我希望利用这种机会,一步步推动烟花的环保越来越好。

澎湃新闻:您之前在聊国庆项目时,谈到了风向,那是最不受控制的。

蔡国强:对。技术大概可以对付小雨,把云彩打掉,也可以缓解雾霾,但在风面前无能为力。烟花的安全和精彩,最后常取决于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好是北风,能把烟吹走。我们有准备,如果是正南风,广场东西两侧的低空烟花就取消。高空礼花打得高,烟可以吹散,而低空烟花的烟容易被围在四周建筑的广场内散不掉。那天我去法源寺拜过,结果不是最坏,是偏南风,忽东、忽西。晚会开始风速是一小时两英里,后来到了4英里,烟流动快了。

澎湃新闻:2008年奥运会是大事件。而今年的国庆之后,又出现了大量关于你的报道、介绍,很多人也把这次烟火和2008年奥运会相比较、相连接。此前,在接受采访时,你表示“关于奥运以后,我有什么改变。我感到更个人化了。以前我做的宇宙主题、奥运会、社会时代等主题,这些主题都很大。”那么,从个人而言,这一次的项目又再一次把你推到了大众视野里,而不单单是艺术圈的视野中,在您看来,这样会对您的创作状态产生怎么样的影响?

蔡国强:除了情感和责任,我还是会自己寻问做这些的意义?能帮助这个国家、这块土地什么?同时,也会寻找,在这里,我能成长吗?当然也会招致一些质疑……

个人项目是自己的作品,我说了算。国家庆典则是国家的作品,国家说了算,是和许多层次、和不同领域的官员在方方面面反复讨论和妥协的漫长过程和结果。

澎湃新闻:那你觉得从个人来说,意义最大的收获在哪?

蔡国强:相对在其他国家作项目介入的深度——很多时候我从机场、酒店到美术馆,虽然也有历史文化等等的考察,回来国内即要投身于一段相对真实和具体的社会状态,让你逼近一些问题。这些有些是长久的,有些是暂时的;有的是中国特有,更多是今日人类相互关联的。认真地面对它,会影响我;当我有所坚持,也可以有一点点影响。我的工作使我和各种人合作——从乡下的烟花工人,到科技专家,从不同领域的知识人到各种层面的官员,感知他们的努力、希望,也了解他们的困难、担忧……某些时候,我似乎会比大家更多焦虑和挫折感;相反,我也有比他们更受到鼓舞和力量的时候……当一个艺术家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上,也许就会成长。这样的复杂和不容易,对我是一种磨砺。

澎湃新闻:之后应该还是偏个人的项目为主。

蔡国强:是的。尤其是做完这样的大项目之后,回过来会更珍惜自己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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